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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作者系區(qū)黨委黨校駐強白村工作隊長羅勇)門巴,藏語意為醫(yī)生。我到強白村,快四個月了,曾聽說過門巴倫珠不止一次,但真正見到本人卻經(jīng)歷了一個“漫長”過程。
記得剛駐村不久,一個雨后的傍晚,我一個人在村子里漫無目的地轉(zhuǎn)轉(zhuǎn),注意到在距村委會約500米的右側(cè)山上,有兩三幢房屋,于是走了過去。踏上泥濘的鄉(xiāng)村小道,過一座小橋、然后上坡,一幢藏式民居映入眼簾,很普通,無甚奇特。來到民居前,只見一老人帶著一小孩坐在門口,有點“懶洋洋”的。我本想打招呼,但藏語又不熟練,而且我僅會的幾句藏語還是拉薩話,只好匆匆而過。就這樣,我與門巴倫珠第一次失之交臂。
又過了一陣,村民陳多、扎西江村來村委會找我,因為沒戴頭盔,他們摩托車被鄉(xiāng)里派出所的警察扣留了,說是三天后歸還,以示懲戒,讓我去找警察求求情,希望今晚能將摩托車還給他們,原因是明天要上山幫門巴倫珠采藥。他們說,門巴倫珠是一位好醫(yī)生,給村民看病、拿藥從不收錢,為了報答門巴倫珠,趁這個季節(jié)上山采些藥材給他。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門巴倫珠的故事。
時間到了8月,我駐村已三個月左右,單位的領導來村里慰問,恰巧我到北京參加藏學研討會,未能在村里與之見面。當我們在縣城相遇時,他們告訴我,說我們強白村有一位神奇的醫(yī)生,技術高超,已給他們把過脈、看過病了,還將其對自己癥狀的描述與之前在內(nèi)地大醫(yī)院的檢查作了印證,對這位醫(yī)生精湛的醫(yī)術贊不絕口。這越發(fā)引起我的好奇,心里暗想,一定要去拜訪一下這位高人。
回村里后,我就向兩位藏族專干提及門巴倫珠的事,表示讓他們務必抽空帶我去見識見識,他們也滿口答應,但由于日常忙于工作,一直未能成行。
9月3日,星期日。我一個人吃過早飯,又漫無目的在村里轉(zhuǎn)悠,出村委會向右行約500米時,一騎摩托車的村民,突然在我跟前停下,問我隊長去哪里?來強白村快四個月了,隨著走村入戶的開展,村民大多認識我,見面都管我叫“隊長”。我說“隨便轉(zhuǎn)轉(zhuǎn)!”村民示意問我,要不要坐他的摩托車,開始我拒絕了,因為我原本只打算出來遛一圈。他說要去對面門巴倫珠家,雖然我們溝通不是很順暢,但基本能知道對方的意思。
要去門巴倫珠家?!我頓時來了興趣,“好呀,我跟你一起去!”于是坐上了他的摩托車,一遛煙,駛上土路、過橋、上坡,兩三分鐘時間,我們就到了門巴倫珠家門口。停下摩托車,只見門上掛著一把鎖,顯示房主人不在,心想這次可能又要白跑一趟了。他喊了幾聲,我也跟著喊了幾聲“門巴倫珠”,沒有人應答。正不知所措時,村民推開房子的另一道門,我也隨他進去,只見一老人正在擦拭桌椅板凳。他們說什么我也聽不懂,他放下手里的東西,就幫忙一起打掃,我沒有見過門巴倫珠,就問“他是門巴倫珠嗎?”,回答說“嗯,是的!”
在我心目中,醫(yī)生都是白大褂形象,眼前就一普通的藏族老人,還有點不修邊幅,有點不敢相信,于是連續(xù)問了幾次,“他就是門巴倫珠?!”再三得到確認后,我也就相信了。我給門巴倫珠做了自我介紹,大意是我是駐村工作隊的。他沒有明顯的反應,估計是像我這樣的漢族同志,不用介紹也知道是來駐村的,他也不知見過多少了吧。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兒,走到屋頂?shù)年柵_,又一塊翻曬起收割的青草。這哪里是醫(yī)生?分明一老農(nóng)而已,不好吱聲,我就一邊用手機拍他們勞動的場景,一邊思索我之前的門巴倫珠印象。
翻曬完青草,他們下樓,打開之前上鎖的門,我們來到二樓的客廳。藏式民居大多兩層,一樓原來是關牲口的,現(xiàn)在人畜分離,成為堆放柴火和雜物的倉庫,二樓住人。住人的二樓,往往有大大的天井,陽光棚,光亮暖和。村民將手里的箱子打開,原來他帶的是藥品,還有生理鹽水,他是來找門巴倫珠輸液的。我望著眼前這位不能再“土”的老農(nóng),他還會輸液?!
正當我充滿懷疑時,只見他熟練地操作起來,一邊用注射器兌好藥品,一邊用膠繩挷緊病人的手腕、扎針,一會工夫,就將液體輸進了病人的體內(nèi)。整個流程,駕輕就熟,和我在正規(guī)醫(yī)院所見,并無二致。為了讓病人在輸液時,身體舒服一些,他還用一塊大毛巾疊起來給患者將輸液的手腕墊上,同時用一塊小毛巾蓋上手臂。難道他是一名“西醫(yī)”?!
待他忙完輸液的事,就將我?guī)У搅硪婚g屋子,即廚房內(nèi),“恰桶”(藏語“喝茶”),我連忙說“吐及及”(藏語“謝謝”),一邊將手腕伸給他,做了一個把脈的動作。他心領神會,笑瞇瞇地伸出手為我把脈,先是左手,后是右手,把完脈之后,豎起大拇指,說了句藏語,我也聽不懂,大意是沒問題之類的吧。我喝著茶,他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幾只陶壺,小巧而精致,一只一只的遞給我,應該是請我欣賞或者是想說他的用途,我有點不太明白。
正當我不知如何同他交流時,這時來了一對夫婦,帶著兩個孩子。詢問得知,女的叫赤烈宗央,是門巴倫珠的侄女,住在鄰鄉(xiāng)卡貢鄉(xiāng),他們夫婦是帶生病的女兒來就診的。赤烈央宗會普通話,我們暢通地交流起來。她告訴我,他們家世代行醫(yī),祖上都是醫(yī)生,她爸爸是倫珠的哥哥,也是醫(yī)生,但不在了(已去世)。從她的介紹中,我得知倫珠5歲時開始習字,三年后即8歲時開始習醫(yī),又七年后即15歲時開始看病行醫(yī)。
倫珠一邊為我們倒茶,一邊給兩個小孩拿吃的,在一番招待和閑敘后,他才為兩名小女孩看病。見他將手指放在小孩的手心里,然后仔細地看了看小孩的手指,確診為感冒發(fā)燒。隨后我們走出廚房,進到另一屋子,里面擺放著許多書籍和藥品,書籍全是藏文的,藥品有的用布口袋裝著,有的用罐子盛著,具體什么功效,只有他一個人清楚。在這個簡易的藥房里,倫珠熟練地從這個罐子里舀出一勺粉末,從另一個袋子里盛出一杯藥粉,用小片廢報紙包起來,然后用筆在紙包上寫上藏文或畫幾個小圓圈,分別表明早、中、晚服用的提示。
趁著赤烈央宗的翻譯,我讓他告訴門巴倫珠,自己的左腿曾摔斷過,現(xiàn)在天氣變化就會疼,可否有辦法醫(yī)治?門巴倫珠聽了我的病情后告訴赤烈央宗,說讓我受傷的腿盡量不要受涼,注意保暖,還問我要不要吃點藥。當?shù)弥以敢夥幒螅麖乃帣焕锶〕鲆缓小白谒_藏藥”產(chǎn)的“幗優(yōu)德耶巴?!苯o我,并囑咐“早上將藥丸放于碗中,用開水泡,并用東西將碗蓋住,不可讓藥丸吹風、見光,然后晚上睡前服用?!?/p>
我感激地接過藥丸,順便將200元錢遞給赤烈央宗,讓她轉(zhuǎn)交給門巴倫珠。孰料我這一舉動遭到了門巴倫珠的拒絕,赤烈央宗告訴我,倫珠看病、拿藥從不收錢。我指著自己手里拿的藏藥說,“這個不是門巴倫珠自己制的,他也是需要花錢從藏藥廠買。”她說反正門巴倫珠是不會收取任何病人費用的。此時,我見她手里攥著50元錢,于是開玩笑說:“嘿嘿,你這是?”她忙解釋道,“門巴倫珠看病從不收錢,病人有時趁他不注意,偷偷的放下5塊、10塊錢,悄悄地離開?!泵靼琢?,門巴倫珠有門巴倫珠的矩規(guī),病人有病人的表達,于是我也悄悄的留下50元。
來找門巴倫珠看病的人真不少,剛剛忙完我們這頭,強白村又來了兩撥人,一撥是其美江村陪媽媽來看病,另一撥是阿旺四郎陪老婆來看病,門巴倫珠仔細地詢問病情,認真地把脈,一切都在他熟練的掌控中。藏醫(yī)有一種診療方法名為“驗尿”,我在門巴倫珠處見識了整個過程,其美江村的媽媽胃不舒服,她來診治前用飲料冰紅茶的塑料瓶裝一瓶尿液,倫珠將她帶到屋外,從草垛上取下一只鐵碗,病人將尿液倒入碗中,用樹枝進行攪拌,以觀察尿的顏色及泡沫,并詢問與之相關的情況。
赤烈央宗一家拿完藥就離開了,我沒了翻譯,與倫珠交流再次陷入困境,也為不再打擾門巴倫珠,我向他道別,“雅木!”(藏語“再見”),他對我說“嘎真切!”(藏語“發(fā)自內(nèi)心稱贊對方‘好’”)。我趕忙說:“門巴倫珠,嘎真切!”在德格縣城一家“宗薩藏藥”專賣店,我突然想起門巴倫珠給我的“幗優(yōu)德耶巴?!保淮蚵爟r格,“167元一盒”,自以為悄悄留給門巴倫珠50元就心安理得的我,頓時無地自容。從那時起,我就暗下決心,一定要好好認識一下倫珠。
回到村委會,我再次向兩名藏族專干提起門巴倫珠。江村羅布是娘西鄉(xiāng)加??ù宓娜耍髮W畢業(yè)后做了專干來強白村工作,他所在的村與強白村相距十多公里。他說自己從小就知道門巴倫珠,多次找倫珠看過病,還說他媽媽盜汗、無力的病就是倫珠給治好的?!皞愔榭墒鞘锇肃l(xiāng)有名的好人,看病從來不收錢,患者自己過意不去,偶爾就給他帶點水果之類,以示感謝?!苯辶_布說起倫珠時贊不絕口,還將倫珠與自己同為醫(yī)生的叔叔作對比,“叔叔是西醫(yī),雖然效果來得快,但收費也較高。倫珠用的是藏藥,在于治本,見效慢一些,但分文不取。”
聽了江村羅布的講敘,我拉著專干曲英卓瑪再次去往門巴倫珠家。倫珠揉著糌粑團,正在吃午飯,我們在他曬藥的客廳聊起來。有了曲英卓瑪?shù)姆g,采訪比較順利。門巴倫珠今年77歲,只有一個兒子,老伴去世多年,一家13口人(包括姐姐、侄兒等),家里的收入主要靠挖蟲草、耕地和林下資源采集等。通過訪談,得知門巴倫珠會放血、針灸、驗尿、把脈、撥罐等,主要治肝、膽、胃、婦科、癲癇等疾病。
當問及倫珠有何困難?他手襯著頭,“明知道病人患了什么病,但是缺少相應的藥,因為這些藥不是他能夠配制的,只有購買才能解決。”一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神情。他還將緊缺的藥品一一擺上桌展示給我看,“珀吉德協(xié)丸”“珍珠丸”“十三味馬錢子丸”“增效利膽丸”“仁青玉林尼阿(二十五味松石丸)、“谷貢久松(十三味紅花丸)”等。由于門巴倫珠看病、拿藥不收錢,他的窘?jīng)r是意料之中的,但我還是希望有人能幫助他走出困境,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慧及更多的患者。另外,他還想要一個電動的磨藥機,畢竟倫珠年歲大了,這樣就不必用藥杵進行搗藥,既省力也省事。
不過,最讓他擔和焦慮的是,“我的子侄中沒有一個愿意學醫(yī),(我)之后怎么辦?”看著倫珠的迷茫,我深深的理解他的心情,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,悄悄地留下我表達心意的“費用”。與他告別“雅木”,“切仁”(藏語“再見”)“保重”!離開門巴倫珠的家,我一邊走,一邊回憶,與他見面的點滴場景,如卷軸畫般展現(xiàn)在腦海,心中為他豎起大拇指,“門巴倫珠,嘎真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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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江達縣駐村辦
審核:劉峻槐
編輯:李燕芬